从西安举债点灯带来的思与忧

　　《调查清样》—撰文 | 文一刀

　　2014年1月，甲午马年春节前，一位爱好摄影的飞行员晒出自己飞行间隙拍摄的西安夜景图，从夜空中俯拍城内星罗棋布的璀璨灯火看上去很美。

　　彼时，经济骤冷，许多省份陆续开出有史以来最难看的成绩单，工作变得难找，工资开始降落。对于许多西安人尤其是已经在外地工作多年的老西安来说，惨淡的日常、希望渺茫的未来与春节前浓浓的思乡之情搅拌成的“糊辣汤”正越来越热，正在等待那最后一勺“辣子多”。

　　此时，他们突然发现，这些照片与自己记忆里那“白日灰突突，晚上黑黢黢”的残留真是反差极大，几张航拍图旋即成为身处外地西安人吞咽思乡情的最猛辣椒。

　　西安本地媒体也不失时机地既总结几年变化又展望“夜景经济”，一年之后(2015年)有篇报道题目是这样的：《被夜色“点亮”的西安 猜猜这些年西安变化有多大》，文中公布的数据称：2000年西安市共有路灯24838盏，主要是提供城市道路照明的功能灯，没有景观灯。而目前(即2015年)，西安城市道路灯光总量已增加到29万余盏，增长了近15倍。除了功能灯，还增加了不少景观灯。夜光图谱也显示，西安夜景半径延长了。1988年-2014年，西安市向各个方向扩展迅速，向东扩展距离增加了6.13公里，向西增加了1.95公里，向南增加了1.93公里，向北增加了8.08公里。

　　其实早在2010年公布的《西安市2010年城市建设管理提升年工作方案》中，就已开始对点亮工程加码，方案中计划在当年实施点亮的有“44条街道，广场11个，景点和公园8个，立交桥9个”。并给出“繁华的璀璨夜景将成为我市的又一亮点”的提法。

　　至2015年，“点亮”升级为“增亮”，当年召开的2015城市精细化管理推进会上提出，“西安将继续推进夜景亮化工程，5个街区夜景增亮，4条道路照明改造，巩固城市夜景景观效果。加强日常维护，确保路灯亮灯率保持在99%以上。完善南北中轴线、南二环、文景路、丈八路、长乐路等5个街区夜景增亮工程。开展高速城市出入口周边及至二环主干道沿线道路两侧环境容貌整治，整修道路、建筑立面，提升绿化、亮化效果，打造城市出入通道景观长廊等”。

　　为显示在点亮方面的工作力度，西安城乡建设委员会还介绍称，2015年西安将在全市(不含开发区)投入夜景亮化工程方面的资金约3000万元人民币。

　　从给出这一数据的前后语境来看，当时西安能喊出一年亮化投三千万(不含开发区)，也算是卯了一把子力气的。又一个5年后，如今回头再看这个“全市三千万”，还要加个括弧“不含开发区”，那凄凄惨惨劲儿可能都够不上个粤语说的那“洒洒水”。

　　2018年12月20日，西安印发了《西安市大十字轴线点亮示范路建设实施方案》，要求全市夜景亮化由十字节点延展到整条道路，再到整片区域，点、线、面串联;二环以内重要道路、十字全覆盖点亮;其他各区县、开发区对辖区内至少3条道路进行城市夜景亮化建设提升，对道路上重要十字进行重点打造。

　　这些工作被细化拆分成若干个ppp项目来推进实施，具体可以从2018年开始实施的“品质西安城市夜景亮化建设提升PPP项目”的***息中了解清楚。

　　“品质西安城市夜景亮化建设提升PPP项目”的建设范围包括雁塔区、碑林区、莲湖区、未央区等城6区管辖范围内的部分街道、楼宇以及城区主要立交、人行天桥、文物景点、公园广场等。共计亮化道路34条，立交及人行天桥34座，文物景点7处，河湖水系21处，公园5个，并对主要道路两侧建筑、天桥、绿地景观及钟鼓楼广场等重点区域进行亮化，同时建立城市景观亮化智能综合控制平台系统。项目投资估算约为20.5亿元。

　　表面上，这些亮化ppp项目均宣称是采用BOT(建设-运营-移交)的操作模式实施，但仔细观察后就会发现与以往概念中的BOT有所不同。

　　BOT俗称“特许权”模式，最常见的情况是公共部门就某个基础设施项目与私人企业(项目公司)签订特许权协议，许可其融资建设和经营特定的公用基础设施，并准许其通过向用户收取费用或出售产品以清偿贷款，回收投资并赚取利润。特许期满，签约方的私人企业将该基础设施无偿或有偿移交给政府部门。

　　因此BOT应用的主要领域有高速公路、电厂等，其特点都是在以投资建设为代价获得特许经营权之后，向市场、社会上的广泛用户提供服务收取费用，最终回收投资并获得利润。比如高速公路建成后靠收过路费，电厂则是收电费等等。

　　而西安这一波亮化工程ppp项目的具体操作却是这样的：合作期内，由中标社会资本同国资代表共同组建项目公司，资本金部分和融资部分均由社会资本方负责筹集。建设完成后，国方在运营期逐年支付服务费，社会资本通过此种方式取得投资回报。运营期满，项目公司将项目资产移交给项目实施机构或其指定的其他机构。其中，合作期有些为11年(其中建设期1年、运营期10年);也有10年(建设期2年、运营期8年)。

　　这种方式与高速公路、电厂等常见BOT的不同在于：项目的特许方和用户都是地方或其指定的某机构，其实质是先举债建设，日后再以财政或泛财政资金以分期付款的方式回购。

　　这种方式对西安来说相当于放大了建设成本，至于放大到何种程度目前还有待进一步挖掘评估。不过，算下来的总回购价格至少要包括建设成本、融资成本、投资回报、预期利润还有一些你懂的，以此观察，放大到什么程度你也应该是懂的。

　　从最新公布的《西安市大十字轴线点亮示范路建设实施方案》中可以看到，这次方案共涉及亮化道路121条，重要区域、十字98个，方案中2018、2019两年的亮化3P项目中标单位共121个。

　　看到这里，相信你只要不是傻子，应该都能够理解了西安为什么突然像“一辈子没见过灯”一样对各种灯具那么痴迷、狂热。5年前拿出个三千万手都哆哆嗦嗦，现如今一笔挥洒三个P就是几十乃至几百亿都眼睛不眨;5年前的航拍已经让人看到西安夜色灯火的密集，而现在，那浓稠的光、扎堆的灯估计会让你怀疑这里是不是前世和灯接下了什么梁子;一切的变化只因玩法变了。

　　客观来看，城市夜景照明的确能创造一定经济与社会价值，城市夜景灯光是展现城市文化的一个重要方式，灯光也能给城市带来活力，丰富夜间生活。

　　然而，凡事都有个度，过犹不及这个词能永流传自有其现实道理。从全国范围看，近年来在“夜景经济”效应下，照明在全国范围内早已露出无节制态势，对照明需求量急剧扩大，要求完工的时间却大幅度缩短，造成从业者出现良莠不齐，决策者也缺乏专业的判断标准，结果便是项目质量也差强人意。

　　业内许多资深人士对此不断有警示发出，直指目前盛行的这种野蛮装灯的电视机式的照明手法，只一味求亮求炫：炫科技、炫财力，机械堆积，却忽视了夜景照明最根本的初衷是要展示城市自身特点和历史文化特色，盲目跟风模仿，不仅和照明原本尊重环境、尊重建筑的设计方式完全相悖，也导致了城市特色缺失，光污染等问题。

　　同时也有呼吁称：灯光设计需要有所节制!夜景照明不是非要做成一个炫酷宏大的命题，也不是各种高科技黑科技功能的堆砌，顺应自然，契合城市自身特点，与周围环境和谐一体才是经典长久的设计。

　　2017年，西安召开的一次研讨会上，西安建筑科技大学建筑学院教授刘晖就直言不讳道：“灯光设计要符合文化，照亮文化，如果把西安做成灯火辉煌之城，是很不理解的，西安很古朴，很多东西都在地下，必须得靠想象力，因此灯光设计要简单、古朴、体现它整体的效果。第二点灯光设计也要尊重自然，不能太亮。现在国外在推行“暗夜公园”，就是在晚上有的地方一点灯光都没有，特别在公园，让那些动植物栖息环境中少一点灯光，让它们更好的休息繁衍。”

　　夜景照明是一座城市的新名片，大规模推行尤其是举债推行之前应该是有深入探究与系统规划的，然后根据城市自身特点而来。在西安这一波汹涌而来的亮化潮中，若不经深思熟虑一哄而上，仅仅是为点亮而点亮，耗费大量人力、无力、能源，那么点亮就可能成为被灯光绑架的悲剧产物。—《调查清样》